第136章 气血(1 / 2)
第136章 气血
吴蒙向来觉得自己理智冷静,为人处世都近乎完美。只不过「完美」这个词他只会在心里说,因为如果出了口,未免被人嘲笑他这人过于狂妄自大。
但他觉得自己狂妄称不上,自大倒是有一点的——懂得反思,这也是自己的长处之一。
自大是怎麽来的呢?是因为还在山门的时候。
五岳真形教作为天下正宗之一,山门极大,弟子近万,他就是在那里度过了幼年丶童年丶青年时期。
所以不可避免地,会经历同门竞争倾轧丶捧高踩低之类的种种事。他的修行资质算是中上,心性也算是中上,在山门学道时不会是最垫底的那一拨,但也不会是最顶尖的那一拨,这叫他一直觉得,自己还算不错,但总有比自己更好的。
后来他离开山门,同其他弟子一样,去往各地修行历练。
才发现,像他这样被从小选在山门修行的人,原来都是人中龙凤——即便是垫底的那些,在别处也算是天纵之才了。
就这样,被夸耀钦佩了十几年,才又回到山门。于是他感觉到,自己开始变得自大了。
可在山门里觉得自大不是好事,因为还是会被人处处压一头,这叫他觉得难受极了。
好在,他资质是中上,心性也是中上,两个中上加起来,就不止是中上了。到了三十四岁的时候,在真形教年轻的一代弟子中,他也算是稍有名声的了,于是找到一个机会,叫自己来了棺城做山主。
真形教的边城成百上千,棺城算是其中比较小的,建成也并不久。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,来到棺城之后,吴蒙才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好好地喘几口气了。
自那之后,无人违逆。他懒得去管城中俗务,而只管教修行人。
对于来城中历练的年轻弟子,他会多关注一些。他年轻时是在肖城历练,那里的山主就对他颇为照顾。怀着这份感激,对于天分好些的年轻修士,他会多看上几眼。
因此,在看到娄何的时候,他就觉得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。娄何的资质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要高些,但也没高到叫他觉得嫉妒的地步。吴蒙觉得呵护结交了此人,往后他回到山门一旦有了些权位,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。
之后所做的事,他觉得自己是爱才心切。这种事在真形教中并不罕见,人人都能理解——除了娄何。
娄何之后做的事,吴蒙也都能理解。叛教的人不止娄何一个,多了去了。
但他不能理解的是吴剑秋这个逆子——他有什麽理由叛教?
这麽两件事,叫他又想起在宗门时的日子了。那时候,会有人告诉他哪里做的不好丶哪里做得不对。来了棺城之后他听不到这种话了,人人对他的决定都没什麽异议。
他知道自己有时候也会犯些小错,该是别人在顺着他的意思,但这种感觉很好,叫他身体舒畅丶心无挂碍,对于修行是有极大的帮助的。
因此,这两件事就成了他的心结,甚至在他晋入炼神时差点儿成了心魔丶功亏一篑。
于是吴蒙知道,这两个心结必须要被解开,否则日后再到晋入化虚的境界时,麻烦可就大了。
其中一件已经解了。娄何又回来丶自废修为丶还同意将那个逆子也弄回来,以示与剑宗一刀两断。
既然是个严厉的师长,就自然能容得下回头的浪子,于是他饶恕了娄何。
吴剑秋,他原本也是打算饶了的,但是他得问清楚一个「为什麽」——他自己自然是明白的,这个「为什麽」只是想让吴剑秋弄清楚,他错在哪里。
一位严厉沉稳的师长,不该为自己的血脉而心智动摇丶用棺城这种公器去做私事,于是他就索性将公器动用得更多了一些——以棺城府的力量将三个剑侠全部摄入灵山,只有在这里,他才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好好喝问逆子,逼他幡然悔悟。
可他没料到这个逆子,竟然远比他想像的更加执拗,宁肯叫自己的地魂化在灵山里,也不走回头路!
于是吴蒙手中握着剑,盯着曾剑秋,慢慢地吐出一口气:「执迷不悟,就是你如今这个样子了。我以为你离开教区丶在外面受些苦,能明白些事理。可眼下,我看你受的苦还是不够多。」
三人都躺在地上。
他们的肉身在之前就被送进了山主府中,眼下正处在吴蒙的丹房里。
在灵山时,那个九公子说「你们的事我懒得管」,等到三人恢复了神智才明白,他竟然是真懒得管——只将地魂送了出来,眼下仍旧身处囹圄,倒是真的不将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。
不过这事也没什麽好埋怨的,剑侠行走江湖,向来是除了同门师兄弟,就没什麽别的帮手的。
曾剑秋沉默不语,潘沐云也双唇紧闭,赫连集倒是笑了笑:「吴山主,你这话说的就不对劲了。受苦也得分怎麽受。风餐露宿对你这种人算是受苦,刚才在灵山里生死一线也算是受苦。可你知道吗,我们做剑侠的倒不觉得苦——你看,刚才我们就发现原来灵山里还有那麽一位妖王呢,这种事岂不是很有趣吗?」
「所以你在看来的苦,在我曾师兄看来却快活得很,这就是剑侠。这种乐趣,你是不会懂的。」
吴蒙不看他,只看曾剑秋,冷冷一笑:「你这位同伴说的话也有道理。不错,世上的苦并不只有一种,风餐露宿丶寿元耗尽你不觉得苦,那,看着同门师兄弟因为你而死在你面前呢?」
赫连集哈哈笑了一声:「你当我们看得少吗?这些年——」
他的声音顿了顿。
因为吴蒙手中的剑穿进了他的胸口。
曾剑秋与潘沐云猛地挣起身丶半跪在地上,双目圆睁,却仍旧一言不发。
赫连集就缓了一口气,继续笑道:「——这些年,也有不少同门就死在眼前……但和你们死的人不同,咱们,都知道自己是为了什麽死的——」
吴蒙仍盯着曾剑秋,剑在手中一转。
赫连集口中立即溢出鲜血,却笑得更大声,又呛出一口血:「老曾,你这位山主父亲的脑子……是真不开窍啊,咱们要是怕死……还做什麽剑侠?我说,刚才我瞧了灵山,其实觉得也还不错,那个赵奇要不是生在然山,说不定也能做——」
吴蒙皱了一下眉,持剑的手猛地向下一拉,但只在赫连集胸口剖开个一掌长的口子便卡在了骨头里。赫连集放声大笑,但声音变得断断续续:「瞧见了……没……我们剑侠,这样的硬……骨头……你……」
吴蒙终于转脸看向他,眼中全是厌恶之情:「我看出来了。嘴比骨头还要硬!但你——」
赫连集的身子忽然在地上一挺,将自己弹了起来,吴蒙手里的剑看起来一下子整根没入了他的胸口,但响起来的却是一阵金属脆裂声——那剑没从他的背后穿出去,而叫他的骨头全折碎在胸腔里了!
吴蒙愣了一愣,下一刻,一蓬伴着断刃碎屑的血雨扑面而来!
吴蒙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,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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