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6章 李贽的战斗力(2 / 2)
耿定向不怀好意地盯着他,气势更盛,「没错,老夫就问江夏公学为何不供孔圣人神主牌位?」
站起身的李贽答道:「江夏公学为何要供孔圣人神主牌位?
孔圣人神主牌位,自然供奉在孔庙。江夏公学,乃朝廷所立,不是一家一门的私学,为何要供孔圣人神主牌位。」
耿定向脸色大变。
他主持的问津书院,位于武昌府旧邾城地(新洲区)。
西汉年间,当地出土一块石碑,上刻「孔子使子路问津处」八个秦隶大字。于是淮南王刘安在出碑处修了一座孔庙,又把当地的山改为孔子山。
前唐杜牧任黄州刺史,改孔庙为文宣庙,开始在此讲学。南宋时被称为孔子庙学,朱熹曾在此讲学。
到了前元,湖广儒学提举龙仁夫,晚年隐居孔子山中,在孔子庙右侧修建学舍,立院讲学,正式创建书院。
到了国朝,改名为问津书院,属于湖北境内孔教儒家丶程朱理学最顽固的「堡垒」。
李贽此答,不仅说明了江夏公学不设孔圣人牌位的正当理由,还暗指问津书院从孔庙附属学舍起家,讲述的不过是一家之言,不足为道。
耿定向双目喷火,「公学公学,不供孔圣人牌位的公学,究竟教的什麽学问,育的又是什麽人?」
李贽的回答掷地有声:「公学教的是强国富民的学问,育的是天下为公的学子,故而叫公学!」
天下为公!
众人一片哗然。
读过圣人经义的士子,都能背得出来自《礼记礼运》的典故名言。
「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。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,使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是谓大同。」
江夏公学都立志于天下为公,拜不拜孔圣人牌位,还真是说得过去。
毕竟这天下有皇上,有万民
耿定向气得脸色发黑:「哪里来的邪说异学。
四书五经,篇篇讲的都是治国大同的道理,千百年无数仁人志士皓首穷经丶镂心鉥肝,所求也都是天下大同。怎麽到了你嘴里,如此不堪?」
李贽嘴角浮起轻蔑的笑意:「为天下大同在四书五经里皓首穷经,都镂心鉥肝了千百年,那老夫试问,可曾实现过?」
耿定向一口老痰卡在喉咙,卡得他直翻白眼,身子直挺挺往后倒。身后的耿定理连忙扶住兄长,不停地给他轻拍后背。
过了好一会,耿定向才把这口老痰吐出来,慢慢地缓过劲来。
站在旁边的李万意差点笑出声。
卓吾公出马,那就百无禁忌。
李万意在北京国子监读过书,是卓吾公的学生,知道当年卓吾公提出新学时,饱受无数指摘和攻击,几乎天下大部分士子都与其为敌。
卓吾公能坚持到现在,还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宗师,把新学变成大明显学,除了皇上的力挺和东南新势力的暗中支持外,还跟他自己努力有关系。
最艰难的时候,他被无数的名士大儒包围,几乎被无穷无尽的指摘和辱骂给淹没。
但是卓吾公毫不气馁,他一边与人辩论,一边总结自己的理论,取其精华去其糟粕。
同时还与同善的士子们,如徐渭丶潘应龙丶王一鹗等人讨论,四处学习,取精用宏。
据卓吾公自己说,他能够把新学完善一新,核心部分来自向皇上请教到的辩证唯物主义理论。
当时他在西苑向皇上请教了许多问题,皇上随口回答,字字珠玑,句句玄妙。
卓吾公说他大受启发,进而把新学完善妥。皇上也把与卓吾公讨论时有感而发的文字整理,变成了《辩证唯物主义》,在公学和国子监都传疯了。
卓吾公有了加持后,开始把围攻他的名士大儒们辨得目瞪口呆。名声大噪之后,他又极力推广新学。
新学不仅理论扎实,让人信服,更是面貌一新,与奋发图强丶欣欣向荣的时代脉搏相契合,很快受到年轻学子们的追捧,迅速传播开来,成为显学。
李万意当年可是看到卓吾公在国子监,如何地舌战群儒,把十几位名士大儒辨得羞愧难当,掩面而走。
那些名士大儒,各个比耿定向厉害多了。
今天卓吾公没把你激得狂喷三斤鲜血,已经是嘴下留情了,应该是不想在江夏公学开学庆典上,喜事变丧事。
「诸位,食堂我们参观完了,现在请移步文体馆参观。在那里学子们可以学乐器丶练声乐,还可以学习剑术丶搏击丶以及射箭」
耿定向挣扎着坐起来,一把撇掉耿定理的搀扶。
「不用你扶,我还可以为名教理学再战!李卓吾,老夫且问你,你四下传扬唯物主义,可有根据!
没有根据就不要再宣扬这种无稽之言。前宋先贤邵雍有云,心为太极,万事万化生乎心。象山先生更有云,四方上下曰宇,往古来今曰宙。
吾心起灭,则宇宙起灭。故而宇宙便是吾心,吾心即是宇宙!
什麽宇宙乃物质为本,荒谬不堪啊!」
耿定向还是研究过卓吾公的新学,发现目前新学的根基建立在辩证唯物主义上,尤其是唯物主义。只要摧毁了唯物主义,就摧毁了新学根基。
可是楚侗先生,你洋洋自得的话一年前就属于陈词滥调了。你离开京师有一年多,时代变化太快,你跟不上了。
李万意为耿定向悲哀了几秒钟,转头看向李贽。
李贽笑了笑,掀起前襟,施施然地坐下。
「想不到在楚地还有愚钝不化之人,那老夫就再费些口舌。《子华子孔子赠》有云,惟道无定形,虚凝为一气,散布为万物。宇宙也者,所以载道而传焉者也
此言何意?道为气丶为物,而宇宙就是使这些物质得以在其中传递丶运动的所在。也就是说运动的物质,是宇宙的本质。
人死了,意识没了,宇宙毁灭了吗?没有!反倒人尸解腐烂,尘归尘,土归土,又归于宇宙
『天地本无起灭,而以私意起灭之,愚矣哉!』私心作祟,何以求天下为公,何以归天下大同!」
耿定向脸色先是变红,然后发青,随即发黑,双目欲裂,嘴巴哆嗦了好一会,最后咬着牙说道:「我乃嘉靖三十五年,被世宗皇帝钦点的丙辰科进士,你有什麽功名,敢在老夫面前说教!」
众人哗然,楚侗先生辩论不过,居然耍起了无赖!
可这无赖又耍得让人无可奈何。
毕竟现在进士的含金量还是十足的,备受尊崇。
在场的众人,就算官职和功名最高的曹国宗,才不过嘉靖三十八年进士,妥妥的晚辈。
李贽虽然是礼部尚书,可功名只是一介举人,根本不够看。
怎麽破?
场面一时僵在了那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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